2015年12月6日 星期日
童年記憶/鉛筆印象
童年記憶/鉛筆印象
2015-12-05 07:40 聯合報 林連鍠(新北三重)
菜刀落下,重擊砧板發出的叩叩聲響,總會在我回嘉義老家時,從廚房傳來。不管我吃飽與否,母親總堅持要親自下廚,深怕已經五十幾歲、也當老師當到快退休的兒子餓著了。我喜歡站在母親身後,靜靜看著她熟練的刀工;母親的背影,總會把我的思緒拉回青澀懵懂的年少,回到依舊是叩叩作響的午夜時分…… 圖/右耳
分享菜刀落下,重擊砧板發出的叩叩聲響,總會在我回嘉義老家時,從廚房傳來。不管我吃飽與否,母親總堅持要親自下廚,深怕已經五十幾歲、也當老師當到快退休的兒子餓著了。我喜歡站在母親身後,靜靜看著她熟練的刀工;母親的背影,總會把我的思緒拉回青澀懵懂的年少,回到依舊是叩叩作響的午夜時分……
小學時正值物資缺乏的年代,能讓孩子吃飽,是每個父母的盼望,即使不是所有家庭都能完成這個卑微的心願,但他們都盡了最大的努力。他們總是一再加班,希望能供孩子多讀點書,以後比較有出人頭地的機會。而孩子們的文具,除了註冊時發的課本是標準配備外,就是幾支短得不能再短的鉛筆;除了鉛筆盒和書包,鉛筆的數量與長短似乎也透露著家境的好壞。
班長那個由他姑姑從台北寄來的鉛筆盒裡,有一整排的鉛筆與橡皮擦,閃閃發亮,總吸引著大家的目光。他抽屜裡那台紅色的雄獅削鉛筆機,更是大夥關注的焦點,大家纏著班長問何時要削鉛筆?我們可以代勞。只有願意幫他搥背的人,才能摸摸那台削鉛筆機。
輕輕握住搖桿,一圈圈的轉,一圈圈的木屑就交疊在底下的回收盒裡,好像在變魔術,把我們枯燥的童年,瞬間帶入夢境中的童話世界。「但那畢竟是有錢人的玩具。」父親常常這樣對我說。
沒有削鉛筆機,只能靠小刀來削,但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好手藝可以把鉛筆削成楔型的筆蕊,重要的是還得有尖尖的筆尖。手藝不佳的我,老把鉛筆愈削愈短,削得像被狗啃過。有好幾次,我居然把不寫功課的行徑歸咎給沒有削鉛筆機,大聲地對母親發脾氣,直到父親發現,把我吊起來打。等父親離開,我對母親吼道:「妳滿意了吧!」母親沒說什麼,只是靜靜地轉身走開。
那天晚上,被父親抽打過的小腿疼痛難耐,讓我徹夜難眠。輾轉之際,忽然聽見廚房傳來叩叩作響的聲音,我悄悄靠近廚房,看見母親微微駝著背,拿著菜刀幫我削鉛筆;一刀一刀,叩叩的聲響就像是專注的配樂,陪著母親在寒冷的午夜,為孩子付出的身影做了最好的見證。當時年少幼稚的我,正想出聲嘲笑母親的愚蠢,她似乎聽見聲響,轉頭過來,拿起削好的鉛筆放入我手中,示意我收好,就回房去了。我低著頭,完全無法相信一把大菜刀,居然能削出比削鉛筆機更好更尖更細膩的鉛筆。
隔天,我飛奔到學校,得意地告訴同學,我家買了一台從美國進口的削鉛筆機。同學用疑惑的眼神看著我,我得意地拿出母親用菜刀幫我削好的鉛筆,他們瞪大眼,紛紛要求我把機器帶到學校。我隨口說:「那台削鉛筆機很貴,我爸不准我帶到學校。」
同學們接受了這個說法,但要求我把他們的鉛筆帶回家,用那台美國進口的削鉛筆機削一下。回家編了個理由,母親也幫我完成了削鉛筆的工作。自始至終,沒人發現我編織的天大謊言,連老師問起這台機器的品牌,我仍能鎮定回答,上面寫的是英文,我看不懂。
儘管事隔多年,往事仍歷歷如繪,我真的不知道沒讀過一天書的母親,也沒拿過筆寫字的她,怎麼會有如此細膩的刀法?
這次連假回老家,一樣的場景,我端詳著母親煮菜時的背影,問她可不可以幫我削鉛筆?她微微露出笑容,停了些許時間,才不疾不徐地說:「我老了,眼睛不行了。」
我急急轉過身來,在那瞬間,年少時的感動、孩童時期所感受的溫暖,彷彿再一次在心中鮮活了起來,而一切言語也都化成一滴滴淚水,在眼眶中打轉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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